大约又过了一星期，向洁回来了。

她不再是齐耳短发了，她烫了头，卷翘的刘海斜斜梳向一侧，像朵云似的盘在脑门顶上，脑后挽成一个小马尾，马尾上扎了条花手绢，像蝴蝶翅膀一样，翩跹飞舞。除了头上的蝴蝶节，她的颈上也系着一个蝴蝶节，是用丝质小方巾打出来的，轻盈的丝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正是一个风筝飞满天的季节。班里的男生女生大都还穿着手工织的红红绿绿不同颜色的厚重毛衣，向洁却身着一袭月白色风衣走在校园里，风儿掀动她的衣摆，她脸上绽着笑容，洁白的牙齿微露着，连厚厚的眼镜片也给她平添了一份优雅之气。

这还是以前那个向洁吗？大家看她的目光惊异中又带着好奇，这半个月她到底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谜底不久就在同学中传开了。原来这半个月向洁去了趟上海，去找她在交大上学的男朋友去了，就是那位她一直给人家写信却收不到回信的人。详情我们无从知道，只听说她去上海后，跑到人学校，追到教室，跟到宿舍，人家就是不愿见她。向洁固执地住进了学校招待所，放话：若不见一面，就不走了。

“那她到底见着了还是没见着？”“不过，看她回来后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应该是见着了。”同学们议论。

“哼，若不是辅导员和系主任去上海领人，她能见着吗？”说话的同学撇嘴道。

“啊，还有这事？！”我们站在旁边听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也难为了辅导员，她四处打听，才从向洁高中同学那儿得知她有一个走得比较近的男同学，现在交大上学。于是与交大校方联系，找到那位男同学，才知向洁果然去找他了。但那位男同学说了，他跟向洁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她这么大动干戈地来找他，给人错觉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他不想跟她这样， 所以不想见她，以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她要想在学校住下来，他也无可奈何。

为了把向洁劝回来，学校去人不知通过什么办法让他们见了一面，向洁这才高高兴兴地随着辅导员和系主任回来了。这一趟上海之行，对向洁来说意义重大，一是她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二是高考拉开的差距让她内心一直残存的自卑感得到了一定程度纾解。

听完有关向洁的以上讲述，我就像冬天里吃了一个大瓜，浑身冰冰凉凉的，原来对她的不屑、厌恶，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同情她，可怜她，又觉得她怪傻的。

向洁好像还生活在她的幻梦里。她继续给那位身在上海的男同学写信。我猜想她一定在信里讲她每天如何开开心心地学习、吃饭、睡觉，她又是多么积极地参加学校的各类活动，她要在各方面都表现优秀，以让她感觉自己配得上跟他在一起……

有一阵，校园里兴起了织毛衣。几乎每个女同学都会买来色彩各异的毛线，学着给自己或者家人、朋友织件毛衣。那段日子，我们每天一回到宿舍，放下书本，即拿起了毛衣针，圈圈线线，一勾一挑，直织得眼睛生疼，手臂酸麻。虽然过程辛苦，但想到穿毛衣的人穿上毛衣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我织的第一件毛衣是给自己的，是件带泡泡袖的玫红色毛衣，穿在身上，谁见了都说好看。

向洁也加入了织毛衣的队伍，她织的毛衣是蓝灰色的，尺寸也大。我们问她是织给谁的？她红着脸说是给自己的。谁信！

有天，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末，与向洁同宿舍的江小鱼在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一个同样没有带伞的女人，那人的头发已经完全淋湿，贴在脸上。江小鱼仔细一看，才认出是向洁，她面容昏暗，神情低落，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定定地站在离邮局不远的马路口。江小鱼上前，见向洁拎着的袋子袋口已经打开，一个粉色的包装盒看着好眼熟，正纳闷会是什么东西。猛地她想起来，向洁前段时间寄了件毛衣，当时她留意到，向洁在寄出的时候，特意将折好的毛衣装在一个粉色包装盒里，还在毛衣上附了一张卡片，上写：“这是我手工织的第一件毛衣，送你，带给你临近入冬的温暖。”——这件她织了两个多月的毛衣，看来人家连包装盒都没打开，又原原本本地给退回来了。

向洁站在路口痴痴地盯着毛衣发呆，好长时间，她一动未动，不哭，不闹，不生气，也不叫骂……看到向洁这个样子，江小鱼不敢跟她说话。突然，向洁嘿嘿嘿地笑起来，那笑声让听到的人毛骨悚然，继而她又哈哈哈大笑起来，她脸上带着泪，笑一阵又哭一阵……

“疯了，疯了，向洁疯了！”江小鱼迅速跑回宿舍，像个疯子一样在走道里乱喊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