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风华

赵一曼，中国共产党党员，抗日民族英雄，曾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担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二团政委，在与日寇的斗争中于1935年11月被捕，1936年8月2日就义。

在酷刑下她仍坚贞不屈，没有说出一字关于抗联的情况，还曾经对看守她的警察与女护士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并促使他们决定协助其逃离敌人的魔掌。慷慨就义之时，她留下了对儿子的深切期盼：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6月的哈尔滨，满城飘荡着丁香花的气息，这座美丽的城市，被侵略的狼烟与伤痕，暂时掩映在丁香花的香艳中。

赵一曼病房的丁香花，是17岁的见习护士韩勇义放在她床头的。

赵一曼（1905年-1936年）

躺在病床上的赵一曼，微笑地看着韩勇义给自己打针换药。她们已经熟悉起来了，没人的时候，韩勇义称她“赵大姐”。女人和女人交流起来，很容易建立信赖感，甚至是有些亲密的友谊。

护士韩勇义

此前，赵一曼已经做通了年轻看守董宪勋的工作，仅仅用了20天的时间。他愿意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赵一曼逃离虎口，跟随她去山上过那种激烈的生活。

细密谨慎的赵一曼，分别与董宪勋和韩勇义，建立了这种既秘密又危险的关系，直到时机成熟，才将两个人正式地介绍给对方。

韩勇义和董宪勋激动地握了握手，两颗年轻的心，升腾起崇高的使命感。

三人商定，由董宪勋负责安排出逃路线，韩勇义负责筹措经费。

然而，看不见的危机，也在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狰狞，而不动声色。

6月28日夜晚，电闪雷鸣。

凌厉的大雨，为赵一曼的出逃既做了良好的掩护，也增添了无限的艰难。

这天夜里，董宪勋和他的叔父董广政，将赵一曼抬出医院的后门。

早已雇好的出租车在后门等候。白俄司机在他们上车后，一脚油门，立刻开车。白俄司机开车很快，为了赚钱，他只想抓紧时间多拉客人。

出租车到文庙屠宰场后，他们下了车。早就等候的韩勇义，雇好了一顶轿子。她扶着赵一曼上了轿，匆忙向宾县方向赶去。雨中行路非常吃力，泥泞的道路不是泥坑就是水洼。他们艰难地走到阿什河边时，万缘桥已被大水冲断。风雨中的他们，只好抬着轿子蹚过河水，连夜赶到了阿城县金家窝堡，在董宪勋的叔叔董元策家躲藏了一天。

南岗警察署发现赵一曼逃走后，判断腿伤未愈的她，必然要乘车出逃。于是开始调查所有的出城车辆，很快找到白俄司机得到了线索，接着就从轿铺掌柜那里得知，他们抬着赵一曼去往荒山嘴子附近。

松本英雄和千叶警官带领一队人马，立即乘车去追。

赵一曼逃跑时坐的马车和阿什河万缘石桥

为了尽快送走赵一曼，董元策找到同村赶马车的魏玉恒，他们着有彼此信任的交情。

董元策是一个有正义感和爱国心、从山东逃荒来的贫苦农民。知道赵一曼的身份后，他找到魏玉恒说：“我有个病人，你给送到蜚克图，要多少钱啥条件的，都可以。”

得知伤员是抗联队伍的战士后，曾赶车给赵尚志送过粮食的魏玉恒，二话不说，套上马车趁着夜色动身。

赶马车帮助赵一曼出逃的魏玉恒

天快亮时，他们走到了一个叫李家屯的村子，这里距离抗日游击区只有20多里地。

希望就在前方，韩勇义和董宪勋的脸上绽放出欣慰和向往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追捕他们的日本宪兵出现了，荷枪实弹，气势汹汹地扑向了马车。

危急时刻，赵一曼急切地对董宪勋和韩勇义说：“你们就说是谈恋爱，是逃婚出来的，我带你俩去结婚。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要说，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

《伪滨江省警务厅关于赵一曼的情况报告》，以及伪南岗警察署司法警士松本英雄，伪哈市警察局特务科翻译周质彬等人，都曾介绍了赵一曼从市立医院逃走、被捕和被害的重要情况。

日伪报纸报道赵一曼被捕

赵一曼、韩勇义、董宪勋、董广政被押回了哈尔滨，关押在伪警察厅的地下室。这一次，日寇对赵一曼实施了更为残酷的刑法，和非人的摧残。

受赵一曼的影响，韩勇义等三人面对敌人的刑讯逼供，表现得坚强勇敢。董广政被拷打后，没有找到证据，不久便被释放。董宪勋却因受刑过重，惨死在狱中。韩勇义关押一年多后，被日伪判刑四个月。遍体鳞伤的她，身心受到了严重摧残，在新中国诞生前夕，病逝于哈尔滨，年仅29 岁。

日伪在一份报告中曾写道：“赵一曼策划逃跑的例子可以证明，赵一曼的宣传是巧妙的，她的感化力量是如何的强大。”

赵一曼的出逃，被认为是伪滨江省警务厅的无能，帝国警官颜面扫地。对再次审讯赵一曼，他们疯狂到了极点。派出日本大特务“中国通”林宽重警佐和警务厅特务科共同刑讯。

然而，泰然自若的赵一曼，还是让对女人不屑一顾的林宽重警佐，遭受重挫。

敌人用烧红的烙铁烙赵一曼，用辣椒水和掺了小米的汽油，往她的嘴和鼻孔里灌 ，灌进去的是小米，喷出来的是黄豆粒大的血珠。本来就有肺病的赵一曼大口吐血，昏死过去。

日伪特务多次使用电刑，企图摧毁赵一曼的精神和意志。轮番上阵的几十种灭绝人性的刑罚，折磨得赵一曼死去活来，敌人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口供。

不甘心没有结果的林宽重警佐，看着浑身是血的赵一曼镇定自若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们消灭不了共产党人的信仰，无法打败中国人民抗日的决心。”

这位资深警佐的内心，有些崩溃。

林宽重警佐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审出丝毫结果。他满腔仇恨地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中国女人，不禁感叹道：“真是一个有尊严的共产党人。”

如今，尘封了 84 年的两册档案，完好地保存在公安局，记载着1936年8月2日，赵一曼被日寇杀害的全部过程。

档案中特别提到，赵一曼在赴刑场的火车上，要来纸和笔，给她的儿子宁儿写了封遗书。因为档案材料全部是日文记载，所以遗书是被译成日文之后，附在了该材料的末尾。

伪滨江省公署警务厅长涩谷三郎，批准了警务科将赵一曼处以死刑的报告。决定将她押回 深处，沉默无言。

万籁俱寂中，赵一曼被日伪军从哈尔滨押上开往珠河的火车。

赵一曼知道此行赴死，依然从容不迫。她用手拢了拢沾满血迹的散乱的头发，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里是平静的微笑。

到达珠河后，日本宪兵队把赵一曼绑在马车上，赶着 老百姓出来围观，以此威慑赵尚志的抗日联军，和爱国反日群众。

最后，一路摇晃的马车，来到县城小北门外的刑场上，日本宪兵将罪恶的子弹射向了赵一曼。

民众的旗，血红的旗，收殓着战士的尸体。尸体还没有僵硬，鲜血已染红了旗帜。

高高举起呀！血红旗帜，誓不战胜终不放手。畏缩者你滚就滚你的，惟我们决死亦守此……

珠河的天空，至今回荡着赵一曼被“示众”的那一天，拼尽最后的气力，一路悲壮激昂高唱的《红旗歌》。

赵一曼烈士牺牲地

向死而生，用生命直面死亡的逼近，用生命高歌未来的光明。

生命的最后时刻，赵一曼柔软的心底，涌起深情的思念和无尽的牵挂。

南望遥远的故乡，久无音信的家人，就让自己带着绵绵的思念在心中挥手道别。

分别八年的丈夫，今在何方是否安泰？今生夫妻情意深，何惧风雨和天涯。

寄养在堂兄家的宁儿，一别六年，音信全无。亲爱的儿子，母亲唯愿你平安幸福地长大成人。此刻魂牵梦绕的思念，像一把尖刀插进母亲滴血的心。

这一别，天上人间，永世不得相见。我年幼的宝贝，母亲该给你留下些什么呢？

赵一曼向伪军要来了纸和笔，在奔驰的火车上，给自己难舍的心头肉——宁儿，写下遗书：

宁儿：

母亲对于你没有能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

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

母亲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

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亲赵一曼于车中

圣洁的母爱，在生死离别的这一刻，难以割舍。纵使千言和万语，也难以倾诉一个母亲对儿子千回百转的牵念。略加思索的赵一曼，想到自己编造的口供，又提笔给儿子写下这样的文字：

亲爱的我的可怜的孩子:

母亲到东北来找职业，今天这样不幸的最后，谁又能知道呢？

母亲死不足惜，可怜的是我的孩子，没有能给我担任教养的人。母亲死后，我的孩子要替代母亲继续斗争，自己壮大成人，来安慰九泉之下的母亲！你的父亲到东北来死在东北，母亲也步着他的后尘。我的孩子，亲爱的可怜的我的孩子啊！

母亲也没有可说的话了。我的孩子自己好好学习，就是母亲最后的一线希望。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在临死前的你的母亲

赵一曼平静的淡淡的微笑，使黑夜奔逃，将黑暗驱散。

四川宜宾的一曼公园，依山而建，气势庞大。赵一曼古铜色的雕像，气冲云霄。

宜宾一曼公园

层林叠翠的幽静中，一群学习滑轮的少年，在嬉笑打闹中，快乐地滑来滑去。“她是谁？”我指着雕像问道。

“赵一曼奶奶。”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她是干什么的，知道吗？"

“当然知道，赵一曼是抗日民族英雄。”孩子们争先恐后 地回答。

誓志为人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

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

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

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孩子们诵读赵一曼的《滨江述怀》。清脆的童声惊起林中的鸟儿，欢快地飞向高远的天空。

本文节选自《赵一曼：看天下宁儿幸福生活》一书，略有删节。

阅读链接：

《赵一曼：看天下宁儿幸福生活》

中国青年出版社

张春燕 /著

【内容简介】

赵一曼烈士的事迹感天动地，光照后人。本书稿作者追寻烈士的人生足迹，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和文献资料的收集工作，从现实的寻访与历史的脉络走向两个角度，展现赵一曼烈士的人生轨迹和其对后人的深刻影响，较忠实地还原了历史，突出体现了赵一曼的革命意志和爱国精神，以及作为母亲的生命情怀。

【作者简介】

张春燕，军旅作家，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随部队赴滇参战。出版长篇小说、诗集、散文集、纪实文学等十余部著作。长篇纪实文学《向东找太阳》入选“全军军事文学重点作品”“十二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曾获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奖，第二届冰心散文奖，中国当代散文奖，2003-2004年度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第三届、第五届、第六届、第八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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