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乃约热从来没有想过,18岁这年,会为家乡开创历史。
这个彝族小伙儿来自四川大凉山甘洛县。在2023年7月15日这天,在甘洛西南角落的矮楼里,欢呼与掌声交替,迅速传遍了全县。
凉山甘洛中学木乃约热凭借681分的成绩,通过“国家专项计划”选拔,获北京大学工科实验班录取。这样的成绩,开创了甘洛县建县以来本土培养学子考上“清北”的历史。
木乃约热,作为阿里巴巴公益与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原中国扶贫基金会)联合发起的“新未来高中生”助学计划的一员,也将迈向自己新的征程。
7月15日,甘洛中学为木乃约热发布喜报,哥哥阿木克热把它转载在朋友圈,感慨地写上一句:“甘洛的风还是吹进了北大。”
木乃约热圆梦考入北京大学
沿着蜿蜒山路盘旋,穿梭过两旁的玉米地。眼前,楼房低矮,相间点缀着鸡舍和猪圈。房梁上,横幅醒目,“甘洛北大第一人”。
2005年,木乃约热出生在这片土地。追忆童年,他发现,穷是一种味觉。
那时,爸爸苟尔打付在外地做装修工,在成都、福建、广东、江西漂泊,活儿多的时候,每月寄回1000多块钱。妈妈曲支木在家里务农,早年穷到连奶粉都买不起。木乃约热哇哇大哭时,她端来的是干巴的玉米糊。
直至2020年,这个6口贫困之家才脱贫摘帽。
因为生活困苦,木乃约热从小就学会了勤奋与隐忍。
哥哥阿木克热记得,大约七岁时,曲支木就带着兄弟二人下地务农,喂鸡。9岁时,兄弟俩学会了喂猪,生活中最常出现的场景,是哭着被猪追着跑。暑假时,兄弟俩还会替妈妈摘辣椒,打些散工挣钱。
生活让兄弟二人发现“学习其实是最容易的事情。”2012年,马霞初到甘洛小学教书,是木乃约热的数学老师。她发现,由于普遍缺少对学习的重视,当地彝族学生对上学这件事的排序很后。班上30多个学生,过一次彝族年,只剩下9人来上课。“婚丧嫁娶、家里小狗死了,都直接回家,且从来不请假。”
但木乃约热从来不缺席,在甘洛县新市坝镇巴拉村读小学时,他的成绩连年保持第一,“他知道,教育可以改变命运。”马霞说。
由于对教育的普遍忽视,又因生活所迫,不少彝族家庭的子女很早就外出打工,“很多人就这样无意识地过了一生。”
木乃约热无疑是幸运的。与当地大部分父母对教育的冷漠相比,马霞觉得,家庭是他学习的安全港,“他的爸爸有觉悟”。
木乃约热的高中语文老师甘虹记得,刚来甘洛的那几年,在街上学生家长撞见她,都把她当陌生人。但苟尔打付“每一次都要向我打听孩子的学习,最近学得怎么样,怎么提升。”小学毕业时,苟尔打付就决定让木乃约热读当地最好的中学——甘洛中学初中部。当时,学校的考试快要截止,在马霞的陪同下,他们三人来到甘洛中学初中部参加考试,才抓住了这次机会。
父亲的觉悟,让同样靠努力读书才走出村庄的马霞很感动,“他知道,不能让自己的后代重走打工这条老路,要读书。”
哥哥中考成绩优异,初三毕业后,为了更好的教育,这个一年收入几乎不到万元的家庭决定让大儿子前往400公里外的绵阳市异地求学。在四川,绵阳教育以有“四川衡水”之称。
学费一年三万,最终让家庭欠下了十几万外债。而此时,小儿子木乃约热读高中的问题也摆在了面前。为了让小儿子也有好的教育,苟尔打付当时打电话给马霞,问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去当地最好的高中西昌一中就读。但听到一年又是几万块的学费,他吓得马上挂了电话。
木乃约热一家合照
恰逢2018年,一项公益教育工程接入了甘洛。
那一年,通过一块块直播屏幕,成都七中网校接入了200多个像甘洛中学这样的县中,并迅速推动他们教学质量和成果的提升——本科率翻倍的同时,甘洛中学也陆续有了上海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中国一流大学的学生。那种感觉,就像往井下打了光,丢下绳子,井里的人看到了天空,才会拼命向上爬。
正是因为看到了的光,木乃约热选择留在了家乡的甘洛中学。
上高中后,木乃约热很快感受到压力陡增。屏幕背后成都七中的同学正在全英文讨论社会话题,初中才起步学英语的他连单词都听不懂。高中语文阅读理解对学生的词汇量要求很高,这对初中还在学拼音的他压力很大。
“但他始终保持了对学习的沉迷。”甘虹说。
每天早晨4点,木乃约热会准时站在路灯下背英语。高中课堂上,最常见的场景是下课后,一排排倒头就睡的学生,但据他的同学、老师观察,高中三年,木乃约热从没在课下睡过一分钟,他始终保持着强大的专注力。当大部分学生在小学就拥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部手机,他主动把这个节点推到了高考之后。“他身上的那种自律和韧性都是极其强悍。”甘虹感叹。
很多人并不知道,那时,一位少年心里已播下志向的种子。
高一上语文课时,木乃约热第一次读到“科研疯子”黄大年的故事。作为享誉世界的地球物理学家黄大年为了祖国深探事业,舍弃了在英国的名誉、地位和优渥生活。回到祖国后,他立志用5年对国外同类项目50年的成果实现弯道超车,让中国进入“深地时代”,终其一生都在为中国的深探事业拼搏。
黄大年的事迹从小就在木乃约热的心中播下了种子。“我就觉得这种人才我的偶像。”木乃约热后来回忆说。
当时,在绵阳读书的哥哥逐渐对城乡的差距有了更强烈的觉醒。“相比大城市的孩子,我们缺的并不是努力,而是输在信息差”,当大城市的孩子在谈论马术、人工智能,出国留学时,大部分县中的孩子因为承受不起课业难度的打击,害怕浪费时间,主动选择辍学打工。他告诉弟弟:“你不要满足,你要看到外面的世界。”
后来,阿木克热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华中科技大学,在当地成为了新闻人物。谈及哥哥的学校,木乃约热觉得那样的环境令人艳羡,“校园大得要坐校车才能走完。”
这更激发了木乃约热的动力,上了高二后,他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列。暑假时,从武汉回来的哥哥会跟他做题。
2023年7月15日这天,木乃约热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有了回响——他以681分的成绩,通过“国家专项计划”选拔,获北京大学工科实验班录取。
甘虹正在给甘洛中学学生上语文课
对于大凉山甘洛县来说,木乃约热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在甘虹看来,相比于这份荣耀,这更像是乡村学子的希望。
由于很多偏远县域的地方基础教育跟不上,家庭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也不足,导致当地教育的人才培养机制并不牢固。早年很多当地小学老师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上初中后,学生才知道拼音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面,当地一些曾经毕业外出打工赚钱的学生返乡后,因为挣了钱,又让在读学生觉得读不读书都一样。
甘虹记得,几年前,她的一位学生没考上大学,拿了高中毕业证后,便决定外出打工。她在浴足店做洗脚工,一月收入一万块钱。过年回来后,她告诉甘虹:“甘老师,你看我现在挣得比你还多。”
“并不是说职业的好和差,只是读书以后,乡村孩子们的人生才会有更多的选择,”甘虹发现,在短期利益和长期价值的抉择中,因为生活所迫,他们在自我怀疑、家庭压力下,主动选择放弃读书,“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她希望,木乃约热的故事能为未来更多乡村学子带来一种希望,让更多乡村的学生相信“知识就是力量”。
7月,甘洛一如往常,凉风习习,但在今年这个夏天,甘洛学子木乃约热将第一次把它带向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