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寂静的夜里,一十岁少年抱着女娃在雨夜里奔行。大雨瓢泼,雨滴打在房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家家户户闭着门,熄了蜡烛早早睡去。
女娃的身子火热,嘴里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语言。小女娃六岁,因为发育不良,少年抱着也不会很吃力,发髻因为汗水死死的黏在脸蛋上,面颊通红。这个年代,死于内火过盛的孩子并不罕见。
“哥在呢!哥在呢!”少年不清楚女娃说了什么,他很慌。女娃的身子愈发热,他就愈发慌。
“马上到了,马上到了!”前面有一药铺,半敞着门,里面隐约有人,离得远,又好像没人。
“先生!先生!救救我我妹妹!”少年离得老远大喊。可惜屋里无人应答,跑的近些了,有一十五六岁的药童迎了出来。
“来来,坐下!”一老叟从里屋走出来。
“救救我妹妹!”少年急切道。
“她为何烧的如此厉害?”老叟掐着脉搏。
“我今日出去寻吃食,突逢大雨,再回来时就烧的滚烫!求先生救她!”少年当即腿肚一软,跪了下来。
老叟未曾理会,药童也不敢去扶。
“淋了雨,可能要好好调养一阵子了。”老叟说。
“我就该裹的严实的,跑的那般快,一个生病的人哪里受得了!”少年懊悔道。
“少年,你叫什么啊?”老叟问道。
“我叫陆良。那个……我妹妹。”陆良答到。
“你可带了银钱?”老叟又问。
“未曾。还请先生救救我妹妹。”陆良倒头要拜,这次却被老叟扶起。
“那你留下来当个药童吧,这救命的银钱还清了,再自行离去!”老叟道。
妹妹好了之后,陆良就在老叟的百草居当起了药童。老叟从不教授他们药效,只告诉他们识别药草。老叟跟抠门,他给药童吃的只有窝窝头,小咸菜也是三天一小盘,自己酒肉不离。嘴上说着“你们是还债的!”陆良他们也就只有眼馋的份。
有一次,陆良的妹妹,陆瑶馋的紧了,陆良就趁老叟离去时偷了一块肉,谁知被另一药童告密。老叟提着荆棘,冲进陆良屋子,拎出来就是好一顿打。最后,给他洗了个干净,送了回去。看着陆良脏兮兮的出去,干净的回来,陆瑶以为老叟只是带哥哥洗了个澡。
陆良回忆起那天的冰凉荆棘,他说:“那天,我以为我会被打死,那老叟,年过花甲,力气可是惊人呢。他的每一下,都是让刺尖扎一下,约莫那天被扎了不下千个孔。”
再后来,老叟的饭桌多了一个女娃,用他的话说“女娃不用还债。”陆瑶几次想偷快肉出来,从未得逞。
陆良在百草居待了些日子,虽然苦,妹妹的身子越来越硬朗,小脸蛋也圆润起来,也是有个盼头的。
这几天,另一小药童,名唤重楼,是白草翁,也就是百草居主人随口的称谓罢了。重楼甚是受用,他是个孤儿,染了风寒,发着高烧,恰巧倒在百草居门前,因此被唤重楼。
重楼没有姓氏,他没有亲人。
“你也是还债的?”陆良瞧着一本正经晒药的重楼。
“白草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给了我第二次活在世上的机会。”说起这话,他就有了大人的担当。
重楼又补充一句:“我的债,一辈子也还不完,所以我陪他一辈子,直到他离去。”
陆良想着,自己有多少债要还,又有多少债已还完,寻思寻思,也计算不明白。如果按重楼的算法,他真的需要还一命,才能抵得清就陆瑶的人情债。他又不想年纪轻轻荒废于深山老林之中。
“这里也是不错的,整日不愁吃,人生还求个啥呢?”陆良转头一想,这样挺好。
陆良本以为生活会这般一直过下去,早上,白草翁在院子里送走了重楼。
陆良就质问:“你赶走了重楼?”
“嗯!”
白草翁冷漠的回答让他难以接受,他认为,白草翁是个外冷内热的老爷爷。可,如今看来,不是的。
重楼的离开,没有改变白草翁什么,陆良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百草居不在热闹了。白草翁也不逗弄他们了,起床,吃饭,晒药,识草药,睡觉。日子单调,且乏味。
识药这方面陆瑶要比陆良学的快,这就是天赋的差距。白草翁偶尔几次,会单独告诉陆瑶一些药性药理。陆瑶讲给陆良,陆良也听不明白,听明白了也记不住。小妹妹急的直跳脚,生怕被白草翁逮到她现学现卖。
在这里待了半年之久,陆良本已习惯了这里,习惯了百草居,习惯了满屋子的中药味,习惯了白草翁。
“小良子!”早晨,白草翁在里屋叫陆良。
“诶!”陆良进屋,看着老人弓着背,整理医书,啪啪做响,陆良预感到有事。
“明天带着小瑶丫头去寻个营生吧!”老翁翻弄竹简,又说“那里有二十个馍馍,带着,别饿着瑶丫头。”
陆良看见桌上有个布包,纵然不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那个,老先生,谢谢!”陆良深深鞠了一躬。
“歹!起来!”老翁喝住陆良的动作。
“我救了瑶丫头,你帮我打理了药铺,你不欠我什么了,明天就离去吧!”老翁挥挥手,表示不想说话。陆良只得退下。
回到屋里,陆良把事情告诉了妹妹。
“老伯伯是个好人!”陆瑶说。
“是个好人。”陆良说。
他们搬出了百草居,因为没有家,陆良不得不找个破庙用来遮风挡雨。二十个馍馍,就算是陆瑶这样胃口小的丫头,也只吃了三天。
陆良也曾去找过短工,可是他又放不下妹妹一个人住破庙,毕竟这不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