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过程,《红楼梦》里展现得非常详细,活画出了小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的状态。
无独有偶,刘姥姥进荣国府也是描写得十分具体(可以包括二进荣国府,因为第一次进府只限于在凤姐房中,第二次到了老太那儿,又逛遍大观园,也属初次),把一个以走亲戚之名到荣国府“打秋风”的乡下老妪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且也是非常小心在意。
不过呢,虽然同样是初次来到荣国府这样的豪门大宅,也同样步步留心,但林黛玉和刘姥姥的感受和表现却仍是有本质区别的。
简单地说,对黛玉而言是“找不同”,对刘姥姥而言是“长见识”(刘姥姥行前是有心理准备的,“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林黛玉本身出自列侯之家,虽说到了父亲林如海一代已经不能恩袭了,却也是科举“探花”出身,那可是非常了不起的,生命的后期又做着巡盐御史的官,也是个紧要的职位。
就是说,黛玉也是出身诗礼名族,眼界甚高的,只不过她是和母亲随着父亲外任,是住在官邸里,各方面与自家的府第自然会有差异,再者就是风格的不同。
所以黛玉到了外祖母家,是特别记着母亲生前常对她说的话,说“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她主要关注的就是那些“不同”,并根据需要进行适应,视角仍然是平视的。
而对于刘姥姥来说,虽然也是生活在天子脚下,就是现在的城郊村,但荣国府对她来说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原是高不可攀的,只因早年其女婿一家与王府有点瓜葛,算是扯上了关系。
尽管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和女儿一起去过一趟王府,想来规模格局总是差不多的,但是估计也跟她第一次到荣国府时那样只到过一处所在,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视角是仰视。
比如黛玉在家里看到来接她来京的“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后来坐船到了京城,弃船登岸,坐着轿子进城,走过宁国府时,她看到“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特别显眼的该当是看门人的“华冠丽服”,荣国府自然也是这样的,这样就与此前看到的仆妇形成呼应,估计在黛玉心里形成了即便是下人里位阶最低的也很有地位的感觉,但这只是她对贾府社会地位的一种判断,而不是她的应对态度。
就是说,她认识到了贾府的人都很“体面”,但并不是比她体面。
刘姥姥也见过看门人的,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往哪儿去找周瑞,看到那几个看门人,不仅口称“太爷”,还跪下来向他们打听消息。这就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一定程度上是贾府的代表,比自己地位高,很有卑微之感。
再如林黛玉在荣府见人、喝茶、吃饭等等,关注的都是与自家的不同,最典型的莫过于刚吃好饭,丫鬟们送上茶来,黛玉一开始还以为是拿来喝的,还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与父亲平时教导要等饭粒咽尽才可喝茶之教相悖,正想着要入乡随俗;还好没急着喝,观察了一下周边,才知道是漱口的,完后才是喝的茶。
亏得黛玉细心!哪怕没吃着过的,对黛玉来说,也只不过是在奢华程度上的“提档升级”而已。
换成刘姥姥,吃的喝的,那可是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完全想象不出来,比如那个“茄鲞”。所以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不过刘姥姥并不“强不知以为知”,就保持着那种仿佛混沌未开的状态,表明只是无知而无伪饰,反而赢得了荣国府主子们真诚的喜欢。
对了,刘姥姥还差点把平儿认作了王熙凤,这自然就不可能发生在黛玉身上了。
她们总究有着阶层的根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