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协和医院,有这样一些默默无闻的协和人,他们虽然不在医院最为重要的岗位上,但也日复一日地服务着、耕耘着,有属于自己职业的高光时刻。近日,郎景和院士提笔,用生动的文字描绘了他心中那些可敬可爱、可圈可点的协和工友们。
夜宵郭师傅
早些年,医院实行住院医师24小时值班制。夜间12时去吃夜宵,是个令人愉快的选择:一者,一天的活儿算是完成了;二者,平时我们这些医生很少相聚,在食堂碰面时可以分享有意思的病例和有趣的故事;三者,夜宵郭师傅手艺了得,做的食物令人垂涎。所以,夜宵更像是个聚会。
郭师傅黑且胖,是典型的大厨师形象。夜宵的主食主要是馄饨,还有荷包蛋、点心和小菜。馄饨现包现煮,馅儿很香,皮儿很薄,汤很鲜。馅儿放在盘子里,郭师傅用一根筷子挑到一个梯形的薄面皮上,三个指头一捏,一个漂亮的馄饨就成型了。我们经常吃完一碗后仍意犹未尽,又去问:“郭师傅,能再给几个吗?”郭师傅总是乐呵呵地答应:“好嘞!好好吃饭,好好当大夫!多好的医院,多好的职业呀!”
他经常这么嘱咐我们,像父母一样亲切。
煎药室老肖
曾经,协和医院有个中药煎药室,只有一个人在煎药室工作,就是老肖。去中药店抓药,运回来煎制、分装、发放,都是老肖一个人操持。煎好后,他还要把药送到患者床旁,看患者喝完药才放心,然后是洗洗涮涮,忙个不停。
每天早晨7时30分,我们刚上班,老肖已经把中药煎好了。到18时,我们下班了,老肖还在忙碌。他把自己的工作看成整个协和机器运转的重要组成部分,看成诊治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老肖老了,女儿接了他的班,继续从事这份起早摸黑、辛苦忙碌的工作。他很高兴地说:“我们是药王的后代,注定要和中药在一起。”
老肖是不是孙思邈的后代无从考证,但他确实传承了药王的精神。如今,东门9楼早已经不是中药煎药室了,但我仿佛还能从那里闻到那股浓烈的中药味儿,想起故人老肖……
19楼看门人
19楼宿舍是我们当住院医师时的家。我在318住了几年,先后与蒋朱明、叶启彬等同居一室。虽然是室友,但大家在不同的科室忙碌,很少见面,只在深夜一起休息。
19楼的门卫是两位老工友,一位复姓诸葛,一位姓王,都非常认真负责,可爱可亲。他们通常是黑夜白天两班倒,也非常辛苦。
最辛苦的是晚上接到急诊或病房电话后,他们需要到各个房间,叫醒值班医生。他们总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用黯淡的小手电找到我们,然后轻声呼唤:“郎大夫,来急诊了。”直到我们彻底醒过来了,他们才回去。有时候,一夜要看十几个急诊,他们就要一次一次地跑到三层去叫我们,从来没有不耐烦,从来都是轻轻地。
门卫师傅都是普通的工人,家里有很多困难。老王的妻子精神不是很好,儿子也有智力障碍。有时候我们会帮忙买些点心、食品和衣物,表达一点慰问接济之意。
挂号导引员老王
老协和医院的门诊和住院部都在老楼西门。一层是门诊挂号窗口,地方不大,挂号的队伍通常要排到外面的回廊和“圆丘”上。产科病房就在挂号窗口的楼上。每天早晨7时,挂号导引员老王的声音会陪伴我们开启新的一天。老王敬业,身体也好,我不记得他有休假和缺席的时候。
老王是地道的北京人。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声音很洪亮,从来不用扩音器。每天早上,他都会重复宣讲那一套患者须知,但从来不厌烦。他会告诉患者怎么排队、怎么挂号,不要加塞儿、不要争抢拥挤,身体不适或者年纪大的患者,可以找他帮忙。他还会介绍,楼下一层是急诊室,出现发烧、肚子疼等紧急情况,请下楼就诊。他也会提醒,内科和外科都在一层,诊室不同,别走错了。妇产科在南面,先生送太太看病只能到门口,里面“男宾止步”。五官科门诊在楼下,挂号后需要下楼就诊。协和医院的楼梯很坚固,只是有点滑,要当心。他还说,林巧稚大夫的办公室在三层,一辈子都是自己上下楼梯——他仿佛什么都知道。
老王态度和蔼,解释清楚,从不敷衍。虽然挂号的患者很多,但是秩序井然,几乎没有什么嘈杂吵闹,只听见老王铿锵有力的声音。老王把导诊工作干得风生水起、趣味盎然,我甚至都想跟着他当几天挂号导引员。有患者说,协和医院的挂号员老先生都这么有精气神儿,你就知道这里的医生护士该有多棒!
协和的医生很辛苦,协和的医生很快乐。我们有非常美味的夜宵食堂,非常负责的门卫师傅,非常周到的后勤保障。在这里,我们只需一心一意地上好班,泡在病房里即可。
虽然在不同的岗位上,但协和医生与协和工友们身上都有共同的协和元素、协和精神。正如协和这座医学殿堂,需要璀璨的琉璃,需要翘起的飞檐,也需要敦厚的青砖绿瓦,栉风沐雨,携手共进。
文: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教授 郎景和
编辑:魏婉笛 管仲瑶
校对:马杨
审核:徐秉楠 王乐民